金末全真高道范圆曦生平事迹考 赵卫东

2020-09-21
赵卫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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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丘处机带领十八弟子离开山东后,在留守山东的全真高道中,最著名的就是郝大通高徒普照真人玄通子范圆曦。范圆曦,号玄通子,宁海人,生于金大定十七年(1177)。他幼时即显示出与众不同的品格,据宋子贞撰《普照真人玄通子范公墓志铭》记载,其特异之处主要有两点:一是“性有夙慧,能记始生时事”。①一般人五岁方能记事,而范圆曦刚出生就能记事,他若不是天生异禀,那就是宋子贞神化其说了。二是“少尝见屠豕,遂不茹荤”。②即范圆曦因少时曾看过一次屠户杀猪,从此之后就不再吃荤。这暗示着范圆曦天生就与道有缘,其后来出家修道为宿缘所致。与全真七子以及金元之际的其他全真高道一样,范圆曦还是一位至孝之人,宋子贞云:“居母丧,露处墓侧,父丧,具凶服日一往,虽大风雨不避。”③宋子贞没有说明其父母去世的时间,所以无法推测范圆曦守孝时年龄几何,但很可能是他出家以前的事。若真是这样,那么,范圆曦在出家之前就已经父母双亡。而且,通过这一记载,还可以看出范圆曦是一位孝子,他之所以成为一位孝子,很可能是受到了儒家孝道思想的影响。《普照真人玄通子范公墓志铭》又云:“幼业儒,喜涉猎书传,务通大义而已。”④与过去几乎所有的士子一样,范圆曦自幼以儒为业,其父母希望他将来能金榜题名,光宗耀祖,而他对此却并不感兴趣,他虽“喜涉猎书传”,但仅“务通大义而已”。


  金承安元年(1196),范圆曦拜郝大通为师,为全真之学。对于他出家的原因,现存史料没有交待,但根据他出家前的表现推测,可能有以下两个方面:一是父母去世对他产生了影响。刚才提到,范圆曦的父母很可能在他出家前就去世了,父母去世之后,他成为无依无靠之人,当然也不用再在家尽孝道,这对他决定出家产生了重要影响。二是当时宁海一带的全真道氛围对他产生了影响。宁海是王重阳创立全真道的重要根据地,在全真七子中,有五位是宁海人,即马钰、孙不二、谭处端、王处一、郝大通,而且宁海最靠近昆嵛山,马钰、丘处机、郝大通等东归之后先后在此传道,具有浓厚的全真道氛围与坚实的信仰根基。自幼受此影响与熏陶,对范圆曦下决心出家修道产生了很大作用。郝大通自金大定十三年(1173)以后,一直在河北沃州、真定一带修道,“明昌初,东还宁海”⑤,其后他主要在宁海一带传道,《金莲正宗记》卷五《广宁郝真人》云:“自明昌后,复归东州,别建琳宇,多度门众,预于三年以前,命匠者凿为地宫,甃之以甓,日凡一往,偃息其中,告之曰:‘腊月三十日打算。’如是三年,法体康健,语门人曰:‘师真有蓬莱之约,吾将归矣。’言讫卧而返真,正当腊月三十日也,享春秋者八十有四。”⑥郝大通仙逝于金崇庆元年(1212)腊月三十日,从东归至仙逝,他在宁海一带传教二十多年,其间“多度门众”,其佼佼者有王志谨、范圆曦等。范圆曦出家之时,孙不二、马钰、谭处端已先后仙逝,当时刘处玄、王处一、丘处机、郝大通还在世,而按照当时的情况,刘处玄为全真掌教,又曾被金章宗宣召,王处一更是五次被宣,丘处机也曾于金大定二十八年(1188)被金世宗宣召,这几个人的声誉与地位都在郝大通之上,而范圆曦为什么偏偏拜郝大通为师,不去拜刘处玄、王处一或丘处机为师呢?原因其实很简单,范圆曦出家时,刘处玄居莱州灵虚观,王处一居圣水玉虚观,丘处机居栖霞太虚观,而当时在宁海传教的只有郝大通,范圆曦就近拜郝大通为师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。


  范圆曦拜师郝大通之后,深受郝大通的器重,《普照真人玄通子范公墓志铭》云:“年十九,从郝太古学为全真,太古深器之,潜授秘诀,且属以观事,常住多羡余几十万缗,听其出入不问。”⑦郝大通不仅私下里授予他修炼秘诀,而且还让他负责管理道观,把道观节余的几十万缗钱财全权交给他管理。郝大通仙逝之后,其他道众贪图其管理的钱财,欲谋害于他,范圆曦得知此事,笑着说:“吾为众守耳,何至如是?”于是就把库房钥匙交了出来,离开了所住道观,来到胶西修炼。在胶西,他“屏绝世虑,自闭环室中,究其所谓精气神之学”。⑧修炼了大约一年后,范圆曦又迁往密州传道,不久就获得了当地人的敬信。随后发生的一件事情,使范圆曦名声大振。《普照真人玄通子范公墓志铭》云:“贞祐初,红寇起,东海富人多以财宝寓公。城破寇入,公度不可保,乃尽出所有以啖渠帅,老幼获免者甚众。寇退,遗民奉公为主,复为城守。先是有诏能完复一州一县者,各就拜其州县长官,已而命下,公力辞之曰,道人得此安用?改赐普照大师、本州道正,受之。”⑨以上所说的“红寇”指的就是杨安儿领导的红袄军,“红寇起”指的即是杨安儿起义。


  金贞祐二年(1214),金统治者任命仆散安贞为山东路统军安抚使讨伐义军,杨安儿兵败,与汲政等乘舟入海,在逃亡岠嵎山的路上被舟人曲成等击之,落水而死。这次红袄军起义事件,前后持续很长时间,对山东半岛影响巨大。就在杨安儿起兵的同时,李全、李福兄弟二人也在潍州、安丘、临朐一带起义,而刘二祖、彭义斌也积极起来响应,影响范围几乎遍及金之东南部,而山东胶东的登、莱、宁海三州更是首当其冲,不仅三州百姓深受战乱之苦,而且全真道也因此受到严重损失,大部分宫观在这次事件中被毁。高晔撰《玄都观碑》云:“贞祐之际,烟尘澒洞,冠服流离,数载之功,一时俱废矣。”⑩颐志真撰《滨都重建太虚观记》云:“贞祐之末,车骑南迁,兵尘蔽野,势移陵谷,昆冈火炽,人物殆尽。观之所有,俱扫地矣。”11史志经撰《灵虚观碑》云:“贞祐甲戌,□□流行,例为灰烬,唯正殿坛墠独存,道流亦□之四方。”12高志朴撰《莱州朱桥重建太微观记》云:“厥后遇金季之兵,一炬焦土。”13焦养直撰《宁海州紫府洞白石神像记》云:“贞祐末,山东大乱,道侣散亡,庵亦随废。”14以上说明,贞祐年间,玄都观、太虚观、灵虚观、太微观、东华观等都曾在兵火中被毁,而以上道观皆为当时著名的全真道观。比如,玄都观在山东宁海范园,为马钰东归后所建;太虚观在山东栖霞,为丘处机东归后以故居为基所建;灵虚观在莱州武官庄,为刘处玄东归后以故居为基所建;太微观在莱州,为刘处玄所建,观额为金章宗召见刘处玄时所赐;东华观在昆嵛山紫金峰,为马钰东归后所建。据陈时可撰《长春真人本行碑》记载,就在这次事件中,丘处机曾经出面帮助仆散安贞招抚起义军,其云:“贞祐甲戌之秋,山东乱,驸马都尉仆散公将兵讨之,时登及宁海未服,公请师抚谕,所至皆投戈拜命,二州遂定。”15后来,有人以此为据指责丘处机帮助金统治者镇压义军,实属无谓,从以上所举这次事件对全真道发展的影响可知,丘处机当时所为完全是出于一位宗教家的情怀,是为了拯救百姓的生命和避免全真道宫观在战火中被毁才这样做的。就在这件事发生时,范圆曦所在的密州正处于战争的核心地带,他出于一位全真道教徒的济世情怀,以财物向义军首领疏通,使“老幼获免者甚众”,不仅赢得密州地方百姓的尊敬,而且还获赐“普照大师”之号,并被任命为密州道正。


  此事之后,山东并没有就此安定。在这种状况下,范圆曦离开了山东。《普照真人玄通子范公墓志铭》云:“山东益乱,由东平入覃怀,登太行,下辽山以达邢台。时邢台已归命,遂属国朝(指元朝)。寻迁赵州,筑环堵不出。居一岁,闻丘长春奉诏南下,诣谒于燕山,大蒙印可,俾充河间真定等路道门提点。”16以上记载说明了两件事:其一,离开山东之后,范圆曦来到覃怀、太行、辽山、邢台、赵州等地活动,以上地区皆属河北,他之所以来此传道,有可能是为了完成乃师郝大通的志愿,也有可能是想追随乃师的足迹。因为,自金大定十三年(1173)至明昌初年(1191或1192),在近二十年时间里,郝大通主要在河北沃州、真定一带修道和传教,可以这样说,全真道在河北的根基,是由郝大通奠定的。范圆曦这次到河北传教,与郝大通曾在此修道和传教有必然的关联。其二,范圆曦曾经去拜谒过丘处机,并被任命为河间、真定等路道门提点。虽然宋子贞没有明言范圆曦拜谒丘处机的时间,只是笼统地说“闻丘长春奉诏南下,诣谒于燕山”,通过上下文实际上可以看出,这次拜谒发生在丘处机由西域东还之后。丘处机西行途中也曾经过燕山,因为其曾有诗云:“旌旗猎猎马萧萧,北望燕山度石桥。万里欲行沙漠外,三春遽别海山遥。良朋出塞同归雁,破帽经霜更续貂。一自玄元西去后,到今无似北庭招。”17但是,当时是元太祖十五年、金兴定四年(1220)二月,此时丘处机尚未见到成吉思汗,也尚未获取管理天下道教的授权,所以没有权利让范圆曦担任河间、真定等路道门提点。因此,从丘处机让范圆曦担任河间、真定等路道门提点这件事可以确定,他们这次会面应该在丘处机回到燕京之后。而后面所说的“武仙之变”发生在金正大二年(1225),而丘处机返回燕京在元太祖十八年(1123),李道谦《七真年谱》云:“癸未,长春真人年七十六。是岁三月七日,得旨东还,赐号‘神仙’,俾掌管天下道门,大小事务,一听神仙处置,他人无得干预;宫观差役,尽行蠲免,所在官司,常切卫护。六月,抵丰州。八月,至宣德州。”18第二年初,丘处机才入住燕京大天长观。因此,范圆曦拜谒丘处机应该是在元太祖十八年(1223)丘处机东归途中路经燕山时。


  范圆曦任河间、真定等路道门提点大约一年多后,因“武仙之变,挈徒走泰山”。19“武仙之变”即是指金正大二年(1225)武仙杀死史天倪反蒙归金之事20,当时整个河北皆陷入战事之中,范圆曦为避乱而带领弟子们回到山东泰山。第二年,即金正大三年(1226),“东平大行台严公迎修上清万寿宫,署道教都提点,时遣人候起居,或就谘访,礼意勤缛,莫与为比。公亦论列利害不屈,左右行台之政,多所裨益。”21严实22请范圆曦主持上清万寿宫在金正大三年(1226),对于此事还有两个证据:其一,《全真观记》云:“上清万寿宫甲山东,切宫之西壖即巷,巷西即玄通普照惠和真人范公畴昔环堵尸居之地也。”23其二,陈垣编纂《道家金石略》收金正大三年、元太祖二十一年(1226)严实请求敕封范圆曦并请其住持上清观的疏文,可能当时元太祖并没有准封,直到元世祖至元十一年(1174),范圆曦才被敕封为“玄通普照惠和真人。”24严实同时还聘请了崔道演的弟子张志纯作为范圆曦的副手,杜仁杰撰《泰安阜上张氏先茔记》云:“东平严武惠公以宁海范普照住持万寿上清宫,舆议以谓,治军民如武惠,掌道教如普照,可谓无前矣,必得峻洁知办如张志伟者以贰宫政,斯可矣。至三谒然后惠然。居无几,废者兴,缺者完,惰者勤,慢者敬,凡所应用,无一不备,佥曰称哉。已而驿禀朝廷,赐号崇真保德大师,授紫衣,缘以金襕,报之也。”25显然,当时张志纯也得到了敕封,赐号“崇真保德大师”。对于严实与范圆曦这段交往的详细情况,张广保著《金元全真教史新研究》一书已作了探讨,在此不再赘述。26


  范圆曦在东平上清万寿宫居住了十二年,蒙古太宗窝阔台九年(1237),“宫事稍就绪,乃东游海上,谒太古祠,及一觐先垄,径诣真定筑太古观,又修赵州之天宁观,时时往来其间”。27离开东平上清万寿宫之后,范圆曦再次循其师郝大通以往的行踪游历各地,首先是来到宁海,拜谒太古祠,接着又再次来到河北真定,在郝大通当年修炼的地方建造了太古观与天宁观。元好问撰《太古观记》云:“岁丁酉,师之高弟范炼师自东原来,裴回遗址,有复修之意,而未暇也。幕府参佐赵侯国宝之夫人冀氏,出奁中物,直百金,起中殿堂庑斋厨,下及用器,无所不备,堂众岁费,亦时给之。”28丁酉年即蒙古太宗窝阔台九年(1237),看来范圆曦这次至山东宁海逗留时间并不长,很快他就到了河北赵州,在赵国宝夫人冀氏的资助下,重修当年郝大通居住过的太古观。对于修天宁观之事,元好问撰《太古堂铭》云:“广宁全道太古真人宁海郝君初入道,习所谓以苦为乐者,块坐赵州南石梁之下六年。羽化之后,高弟范炼师复来赵州筑环堵而居之,官吏士民请住州之天宁观。后十年,真定幕府参议赵振玉起堂于天宁,名之曰太古,左司郎中贾道成因立真人像于中,使其徒事之。真人平生笃于大易之学,其以古道自期者盖天性然。余尝读《太古集》,见其论超诣,非今日披裘拥絮、囚首丧面者之所可万一。癸卯冬过庆源,馆炼师所居,乃为作太古堂铭。”29可见癸卯岁即蒙古乃马真后二年(1243),此时范圆曦仍然在河北赵州,居于天宁观。


  范圆曦在河北赵州天宁观一直居住到蒙古定宗贵由三年(1248),“戊申,朝命加赐玄通广济普照真人,牢让不受。是岁游关中,祀重阳祖师于终南,秦陇帅太傅国公素蹇傲,未尝下士,见公不觉膝屈,三返致疏,请提点重阳万寿宫。公辞以年老,不任应接,帅檄关吏不令出,公不得已为之住持。才半载,假以行缘诸方,复还真定。”30戊申岁即蒙古定宗贵由三年(1248),范圆曦于这一年离开河北来到陕西关中,祭祀王重阳于终南山重阳万寿宫,被当地官吏强行留任重阳万寿宫住持半年后,又回到河北真定。蒙古海迷失后元年(1149)十月二十五日,范圆曦仙逝于河北大名,享年七十二岁。仙逝之后,其弟子王裕中等将其灵柩运回东平,于第二年二月二十五日葬于东平上清万寿宫之翛然堂。对于范圆曦的为人及其在当时的影响,宋子贞曾有过详尽而中肯的评价,其云:


  公为人开朗尚义,汲汲于济物,而疾恶之心太重,若将有志于世者。闲暇谈笑,亹亹可爱,一有不合,则面折力争,虽毫发不贷。要之胸中无滞碍,故言虽切直,人不以为讦。与人交必尽诚,振乏急难,轻财如粪土。乐从士大夫游,汴梁既下,衣冠北渡者多往依焉。尤邃于玄学,神怪幻惑之术,略不挂口。其尝受戒箓称为门弟子者,不可胜计。四方请益之士多乞为歌诗,及其手字,公布纸落笔动数百幅,殊不致思,而文彩可观,得片言只字,皆藏之什袭,以为秘宝。所至之地,则候骑络绎,幢盖塞路,马首不得前,自郡守县令而下莫不奔走致敬,北面师事,其为时所重如此。31


注:


①②③④ (元)宋子贞撰《普照真人玄通子范公墓志铭》,陈垣编纂《道家金石略》,文物出版社,1988年版,第502页,第503页。


⑤ 《甘水仙源录》卷二《广宁通玄太古真人郝宗师道行碑》,《道藏》第19册,第739页。


⑥18 《道藏》第3册,第364页,第386页。


⑦⑧⑨ (元)宋子贞撰《普照真人玄通子范公墓志铭》,陈垣编纂《道家金石略》,文物出版社,1988年版,第503页。


⑩11121314 王宗昱编《金元全真教石刻新编》,北京大学出版社,2005年版,第11页,第12页,第18页,第22页,第43页。


15 《道藏》第19册,第734页。


16192127 (元)宋子贞撰《普照真人玄通子范公墓志铭》,陈垣编纂《道家金石略》,文物出版社,1988年版,第503页。


17 李志常述《长春真人西游记》卷上,《道藏》第34册,第481—482页。


20 参见《金史》卷一百十八《武仙传》。


22 参见《元史》卷一百四十八《严实传》。


232425 陈垣编纂《道家金石略》,文物出版社,1988年版,第729页,第611页,第497页。


26 请参见张广保著《金元全真教史新研究》,香港青松出版社,2008年版,第414—418页。


28293031 陈垣编纂《道家金石略》,文物出版社,1988年版,第482页,第483页,第503页。


(作者单位:山东师范大学齐鲁文化研究中心)

来源:《中国道教》 2010年第6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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